遥闻芳烈

瑜all is rio

【瑜统】美丽的夏虫

作者:飞行上帝

首发:三国JQ研究所,经作者同意授权转载lo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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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冬天是一切的开端

    南郡的冬天,比起北方幽燕之地,自是算不上冷的。但是它又阴又湿。厚厚的衣服穿在身上,说风吧好像又没什么风,说冷吧好像又不大冷,但似乎就有那寒气钻到衣服里面去,然后又钻到人身子里面去。

    庞统踢了踢家里的火盆子。

    自从曹操占领了荆州,他就相当于是自动辞官了。做刘表的功曹虽然没什么意思,但在没什么好去处的情况下,为荆州人的荆州工作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刘表没了,他不太想给曹仁干。

    于是便窝到这南漳老家,到现在已经是一年多了。

    突然院外传来了叩门声。庞统低骂一句,开始用自己最厚的外衣把自己裹上。也不紧不慢,任他一直敲着,庞统还是恍若未闻地慢慢穿。

    这边不急,门外人却居然也像不急一样,敲门声保持着稳定的音量和节奏。

    庞统终于把衣服穿好走出了屋子,一下子觉得好像无数条凉飕飕的小蛇突然爬到身上了,他甩甩头,去拉开了门。

    门外的人把他吓了一跳。他本以为自己穿得够多了,结果那人穿的还要多,整个塞得严严实实的。那人身材本就高,再这么一撑给人感觉真能把那好不容易透过云层的那一点微弱的阳光全给挡掉了。

    不远的地方整齐地站着一队兵士。

    来者不善。庞统心中暗想。带这么多兵来总不会是与我谈经论道的。

    “是人称‘凤雏先生’的庞士元吧?”来人声音倒却很温和,听着稍稍有点缺中气,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因为几乎整个脸都被一块一看就很厚的大头巾遮住了。

    “是。”庞统一边简短地答,一边点头表示肯定。

    “我是周瑜。”

    庞统的心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了一下。即使是再孤陋寡闻的荆州人,现下也不会不知这个名字,更何况是虽然窝在南漳,其实却关心着天下之事的庞统呢?

    那毕竟是打败了曹操、赶跑了曹仁的人。同样也是目前荆州兵威最盛的人,假如这个范围不是天下的话。

    庞统不接茬,他没有办法接也不想接,他只等着看那个人怎么介绍自己。

    “我是现在的南郡太守,希望先生能做南郡功曹。”

    两个半句话,前一半说了自己是谁,后一半说了此行目的。庞统微微一撇嘴。这么简洁,果然是武人。

    “统只喜好在家种田打鱼的生活,并无心出仕。”对庞统来说,江东人并不比曹操的人更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糟糕,因为他们普遍更野蛮而没有文化,至少庞统是这样想。

    突然一阵风刮来,周瑜发出了两声压抑的咳嗽。虽然很小,但庞统能听出来,有这种咳嗽的人,肺都不怎么太好。他又一低头,庞统猜他可能是笑了,虽然看不太见,“我刚刚并不是在询问先生,只是告知一下先生罢了。”

    柔和低沉的声音却拱起了庞统的火,“你!……”

    “这个功曹不管先生想不想都要做,今天不管先生想不想都要走,实在不行我的士兵也可以派上用场。再者说,南郡毕竟是家乡吧,交到我手上,先生真的放心吗?”

    庞统真恨他的简洁。因为简短,所以清晰,所以不容反驳。南郡交到这些江东人的手上,他也是真的不能安心。

    但他本人同样也是爽快人。要跟他走吗?只能走。那便也没什么好纠缠的了。当下不用周瑜催,也不发一言,他就一转身收拾东西去了。

    庞统平时的生活很简单,东西并不多,不过就是书很多,还有几盆花儿和两只鸟。周瑜让两个兵士帮他把东西装进车里去,把鸟笼挂在车棚上,那两只鸟吱哇着乱叫,除了庞统多看了两眼,也没人在意。周瑜自己拉着庞统上了车。

    车里打着火盆,不但比外面温暖得多,甚至比庞统家里还要暖。偶有风挟着半腐烂的枯叶片从车窗缝里钻进来,也被烘成了暖风。

    庞统打定主意不要与周瑜说话,但周瑜好像也没打算说什么,一上车就拿个软靠一窝。把脸上的大巾子摘了下来,露出的是一张很英俊的脸。就是缺一点血色,庞统依稀想起,好像是有传闻这人在南郡城下受了重伤。

    不过好像也没太重,这不还有力气来抢人了吗?

    嗨,说不定是因为人家根本没把你这样的小角色放在眼里,知道和你不用多谈,一拉就走。庞统在心里自嘲。想到这里,那股子火气又上来了。

    “我做这个功曹是为了南郡的民众,可不是因为你江东!”

    缩成一个球的人转过来看着他,他突然有点后悔起自己的冲动了,逞这口舌做什么,莫管看上去有多和善,这也是个武人啊,而且他刚刚展现了自己的冷硬和说一不二。

    谁知周瑜却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轻微的笑容,“哦,好。”



二、要先吃饭才能谈别的

    一般来说农人们一年能过得怎么样,主要看天。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去年一年老天爷还是挺照顾的,该雨水的时候雨水多,该阳光强的时候阳光强,没冰雹,没虫害。

    然人祸有时候却比天灾更可怕。

    作为一场拉锯战主战场的南郡,去年的粮食种得可是乱七八糟。地里好容易长出来的一茬苗,便可能被不知哪里来的一队人马踏坏。平民也不敢随意出来劳作,万一不小心被波及那可是没命的事情,人家都不用故意对你做什么,一支不小心射歪的弩箭就足矣了。

    但当然还没有到饿殍遍野的程度,南郡的人们还可以从荆南弄到粮食。不过老天作证,荆南可不是什么富饶产粮的地方。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江陵就算最好的了,至少江陵城里的人有钱。

    一行人到了江陵城之后,周瑜连太守府都没有回去,直接把庞统拉到了江陵的大府库。

    “曹子孝将军是厚道人。”周瑜带着庞统和几个属官转过那些粮仓,因为旁边的树木上都没有了叶子,光秃的丫杈没有遮挡,这一排排粮仓居然显出壮观。“临走了还把他的军粮留给了我们。”

    庞统只是一副盯着粮仓在看的样子,虽然那粮仓实则没什么好看。他不知道该应什么话,不过他猜周瑜也没真正想让他们回应他。

    果然周瑜语后的停顿很短,只是停下来搓了搓手而已。

    “士元。”

    “啊?”庞统突然听见周瑜叫自己叫得非常近乎亲热,一惊,这身份转换得可真是快。但你会,我便不会吗?

    “明府君有什么吩咐?”

    周瑜闻言也是一顿,但很快就如常了,“你来依照南郡治下各县的情况来分配粮食。这些肯定还是不够,所以除了我的军费你不能动以外,其他我能动的钱从今以后也全归你管了,可以从江东或是蜀地买粮,你自己按着自己的想法来,要做什么只要告诉我一声就好。”

    庞统差点被路上的石子绊了一跤。对一个根本就不了解的人一上来就甩手甩成这样,这个南郡太守可也真是非同常人。不过他毕竟就是怀着“不管周瑜是个什么样的太守,但至少自己要让南郡太平”这样的想法来的。所以周瑜放手让他去做也算是正中他的下怀。

    然而却还没有完,绕过几个粮仓,几个人便要离开去太守府,走到门口周瑜似乎又想起了件事,微一偏头对庞统说,“还有查查户籍,到了夏天大概就有税可收了。怎么查随你,总之你去管吧。”

    这么短的话,可是多大的工作量。

    一路上两人都无言,周瑜给庞统的最后一句话是在上车之前庞统拿秃枝叉一块鸟食给他的鸟吃的时候。

    “士元,说实话我没时间来试探你是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我必须要让这地方尽快好起来。至少我相信你就算再不喜欢我,也不会负了南郡人。”

    庞统想要去探究周瑜此时脸上的表情,但他看见的只有那块厚厚的大头巾。

    如是普通人,对着这么大量的工作一定会一头乱麻找不到北了,但庞士元毕竟是庞士元。

    “明府,统已经令属官购入了蜀郡的余粮,账目您用过目一下吗?”

    “不用了,做得非常好,士元。”

    ……

    “粮食现在正在各县开始分发,调用了您指示可以用的部分军队监督,给他们下的令是领粮时登记户籍。”

    “好,知道了,辛苦你了。”

    ……

    “有人拒领……”

    “多吗?”

    “不多。”

    “由他们去,不要就不给,也不用对他们做任何事。其他人正常。”

    “是的,统已经这样做了。”

    ……

    “明府要去宜城看一下那里的情况吗?”

    “嗯,好。我这两天有点难受,等好一点再说吧。”

    ……

    连一个月都没有到,庞统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开始有些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天忙碌,然后获得一些诸如“嗯”、“好”、“就这么办”这样的回答。

    和那个从不喜欢指手画脚的人之间,仿佛形成了某种默契一样。

    两个人并不多交流,庞统自己做自己的,然后汇报,有困难解决不了也汇报。似乎就是这么简单。庞统甚至感受不到他自己是在一个江东军人的手下。

    期间周瑜跟着庞统去视察了一次。

    看着有序的领粮队伍,周瑜只是说,“士元真是大才,若是没有你的话,现在南郡离这还差得远呢。”

    周瑜那各种夸人的话庞统已领教了多次,语气比内容还要热情。干什么呢?其实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交易,我为了南郡,而你为了站稳脚跟。

    以往这些东西想想就得了,这次不知怎的便脱口而出,“这次看见南郡反对府君的人其实很少,府君不拿统来做挡箭牌也是可以的。”

    周瑜猛地转头看了庞统一会儿,拉了拉整理了一下外衣,“我的意思是当然是瞒不过士元的了。不过他们未必是不惹事,只是现在估计还没有闲心,得等到每天又有了四个面饼和一个肉馅饼才行。”

    “四个面饼和一个肉馅饼?”

    “刚刚听见一个人说的。说他以前每天吃四个面饼和一个肉馅饼,后来变成五个面饼,再后来变成五个掺了一半草的面饼,最后连这种饼都只剩了三个。”

    “我来了,这饼变不回去,他们肯定会反对我。我要是把他们的饼变回去了呢,他们就不会反对,但未必过段时间不会。不过,”周瑜瞅了一眼慢慢缩短的队伍。

    “一般的人啊,看在我给了他们饼的分上,就不跟我计较那许多了。可是还是有些如士元这般的忠贞义勇之士,等有了闲心,我这里就该热闹了。所以还是士元出面比较好啊。”

    庞统决定忽略他话里的揶揄。



三、春天是生长的时节

    

    当日子过得太过于紧凑,人就会忽略周边的那些细微的变化,比如昨天柳树的枝条上吐出了点小芽,或是今天桃花枝子上挤出了个小花苞之类的事情。

    但庞统还是能感受到春天的到来,因为周瑜在户外也不带他那块大头巾了。

    庞统不得不承认的是,周瑜看上去十分的好看,特别是当你天天看到他的时候。第一眼看上去不过是普通的英俊,看多了却能看出很特别的风采来。

    而没过两天桃花便像爆发一样地绽开了,一开便是满树,绿草也是扎得人眼睛疼。一下子出现在你的面前,叫你想忽视都不成。

    若是在往年,这便意味着庞统该去郊游踏青了。但今年却完全不同。

    “士元,春耕的事辛苦你了。现在南郡因为民众死亡或是逃难,应该有不少无主地,你看着处理一下吧。”

    庞统只是点头。其实从成为南郡功曹到现在的一个多月,他也不能说完全意义上的不愉快。虽然他和周瑜之间无关什么赏识,和庞统心里也曾经暗暗幻想过的有一个和自己志同道合并且与自己相知的明主来找到自己的事情相去甚远。但好歹周瑜并不招人讨厌,或者说,刘表一点也不能比他更好。

    但到底还是骚动。庞统从周瑜的屋中走出来的时候,看着树杈上的鸟儿蹦蹦跳跳,便好像它们都跳在心里,越发烦躁不平。

    也说不定是因为他刚刚收到少年时的伙伴诸葛亮的来信。

    来信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因为越美好的事情越是说不出,无非就是一些关于君臣相得和理想之类的话罢了。

    “刘豫州是汉室宗亲、世之英雄,有识人之明,更是非常欣赏士元,若是士元也能跟从豫州,岂不是一件快事?”

    这说的是真的吗?庞统心里觉得倒也不一定。只是现在自己这样……也不过就窝在南郡这块地方而已,和小时候夸下的海口,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了。这么看来,要是去跟刘备……也不是不好?可是……

    他越想着就更觉烦躁,等回到自己屋中,笼子里的鸟儿又在不停地又跳又叫,他一挥手给了笼子一下,那鸟尖叫一声便缩成一团不敢叫了。

    他看着那毛球忍不住笑了一下,把手伸进笼子里摸摸它,那鸟儿便又欢跳起来。

    庞统深吸一口气小心收起了诸葛亮给他的信,开始写指示各县查地、监督春耕的令。待到过段时间不怎么忙了,这南郡的官吏也得有一次彻底的整顿,他这样想。

    写完得去让周瑜盖印,他翻翻案上的文件堆,想整理一下看有没有还需要报给周瑜的事。整理好了之后,他便抱着一摞东西去找周瑜了。

    周瑜简单看了一遍庞统写的东西,拿起笔来改动了两处,便让人发出去。

    “明府,有几个县的境内盗贼不少。”

    “嗯,再给你调批人,你自己安排分配吧。”

    “是。”

    “还有事吗?”

    “……没有了。”

    “哎对了,再过两天我们出去一趟。”

    庞统稍微有些惊讶,也许是因为受伤的关系,周瑜很少往外跑。

    “府君?”

    “春耕嘛,我也要去看看。”

 


    于是又过一些时日,挑了一个晴朗的天气,周瑜和庞统,没带几个随从,驾着车去到石城附近的乡里。

    日头已上但还没到正午,农人们大多正回家吃饭。他们几个人小心走在水田旁边的小道上,看着那一簇一簇绿色的小东西在脚边的水坑中。

    低头看是它们,抬头也是,它们一直绿到了远处,好像连着山。

    稻田里偶然混进的鱼儿被他们的脚步惊动。庞统看见这景象,不知为什么就很想微笑。

    但稍远处的农家,也许是因为战争结束后没能力也还没有功夫去修理,都显得还是有些破败了。

    庞统之前去过一些县里视察当地春耕的情况,不过和周瑜一起这是第一次。想到这里,偏头却看见周瑜让随从去车上拿来了两个缸子。

    周瑜看了看四周,蹲下从水田里捞出几勺泥水放进缸里,又“噌”“噌”干净利落地拔下两棵苗插在缸里。

    庞统目瞪口呆的盯着他。

    周瑜却笑着递给他一缸,“抱好了别砸了。”然后自己抱着另一缸往回走,还不让别人帮他。

    “别那么惊讶嘛士元,看着它们长大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吗?”

    直到他们驾车回到了江陵的太守府,庞统才忍不住说,“明府您真的会养它吗?”

    “啊,这个……”周瑜一边走进自己的房间,一边回过头来,“好像是不太会,所以士元你帮我养吧,反正你喜欢花草嘛,它一定比你那两只肥鸟好养活。”

    庞统闻言便把那缸苗也搬到自己那里去了。刚折腾好,准备开始核查南郡各县官吏的情况还有治安改善的情况,却又有周瑜的侍从来招呼自己。

 


    “士元,给你看看这个。”周瑜的嘴角上扬成一个奇怪的弧度。


四、当红烧肉被夹在馍里

    

    庞统接过周瑜手里的一张纸。他还是不太习惯于这种触感,纸虽然因为便宜所以现下在北方已经很是流行,但是南方的人还是较少用纸,他平时看的书和各色公文都是竹简或绢帛的。他没有根据地觉得这轻飘飘的东西上写的未必是什么好东西。

    默读了一会儿,他一抬头看见周瑜脸上那古怪的笑,感叹自己真是神算,比那些以当神棍为生的人还要神。

    纸上写得的确没什么好的。蛮子、鸠占鹊巢……全是这样的东西。

    对于南郡有些士人的这种情绪,庞统自然是知道的,事实上早在刚开始要春耕的时候就有人来拜访过他让他谋划把周瑜挤出南郡。

    说的话那都是异想天开,庞统就一笑置之了。都是南郡的士子,庞统自然不会把这件事情去与周瑜说给他们惹麻烦,也不想搞得像是自己在故意去表忠心一样。等有时间拔他们中的几个做江陵府的小官吏,自然就能平息一些。

    但是居然还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地把这种东西故意写出来给周瑜看。庞统只想在心里骂一声蠢蛋。

    这种东西除了能给你们自己惹祸以及能给我惹祸以外,还有什么用。

    庞统低着头,不发一言。这个时候他能说什么,在周瑜面前说南郡的士子真是大蠢蛋?怎么可能。还是对周瑜说他们说得很对你快滚吧?这东西更是根本说不出口。

    “这样吧士元,以后除了江东那边来的点名交到我手上让我亲启的书信,或是我私人的书信,其他你都可以看,然后按重要性为我整理,看到这种东西直接烧了。”

    周瑜从庞统手里拿过那张纸,轻捷的动作一揉它便成了一个团。

    庞统既知自己无言以对,默默转身想要走,却听周瑜在后面说,“士元,我知道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虽然,”庞统转过去看见周瑜在眨眼,“我也知道你们很熟。让他们别搞这没用的了。”

    庞统一面想着周瑜最近的话真是越来越让人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一面只是告退了,才想起刚才实在太想走都忘了和周瑜打招呼。

    然而这事情却还没有完。就像春天的花儿草儿一般,长完了一茬子还有一茬子,开完了一撮儿还有一撮儿。

    即使庞统再不愿意,有些事情他仍然不能自己抹掉,还是得跟周瑜说。这么些日子,他对周瑜也算是有些了解了,周瑜几乎什么事情都可以完全放给他,只有与江东军有关的事情不成。

    “当阳有些人到县府抗议,说……明府的驻军占了地干扰耕作。”

    “我的驻军占地干扰耕作?”周瑜的眉毛都快挑到天上去了,“你不是刚帮我去看过,他们能占什么地啊。”

    说着皱起了眉头,右手的食指不断在案上叩击着。

    庞统虽一般不去注意周瑜自己的事情,但他也不是不知道周瑜的状态,他知道周瑜身上的伤反反复复。这种情况下最容易烦躁了,他也怕周瑜一急干什么过激的事情,于是根本不等周瑜再说什么,自己便连忙接口。

    “也许是有什么误会,统马上就去处理!”

    周瑜只是又勾起那一抹古怪的笑看着他。

    庞统被他看得只好低头。其实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了,哪有什么误会呢?不过是有的人又在干些无谓的事罢了。庞统只想快点把南郡官吏的调任处理好,等走上正轨了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周瑜没再为难他,只说辛苦他了请他赶快去办这样的话,庞统几乎都没听太进去。

    但很快又有希望刘备来进驻江陵的声音传出。

    当周瑜对庞统说“写信把南郡的名士请过来,我要宴请他们”的时候,庞统觉得自己在周瑜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分冷酷。

    在他心里“咯噔”一下的时候,周瑜又补上了一句。

    “顺便把我们的刘将军也请来。”

    这下庞统的心里更像是什么东西炸了。

    周瑜他,难道真的要向南郡的士人和刘备一起下手?

    庞统越想越着急,因为说到底不管怎么样,他的底线总是要保护南郡士人的。他们不知事也就罢了,周瑜怎么可以也这样?

    庞统越想越有种怎么所有人都在给自己惹事的感觉。好像连自己养的鸟都越发不听话,原本该到回笼进食的时候了,还是在屋子里飞来飞去,然后在自己正写字的绢帛上拉了一泡粪。庞统当时就把手里那只笔扔了出去,把人家鸟儿吓得迅速蹿回笼子缩成了一个球。

    心里怎么着还是有怨气的,而怨气放到一个人的身上总是比放到一群人的身上要容易的。

    于是在之后的几天里,庞统每次看到周瑜心里都在想这人一点也不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和难处,便不自觉地在周瑜面前的态度越来越不好,好像连火气都冲起来了。

    “士元,我做什么惹着你了吗?”在庞统语气生硬地给周瑜报完当阳那件事情的处理结果之后,周瑜看上去特别无辜地对庞统说。


五、莫名其妙的偏心


    他无辜的眼神直接让庞统心里像是油锅起火一般。

    但在他想要吼出来并把手中的竹简扣在前面的那个脑袋上时,理智还是占了上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手里的竹简从右手换到左手、又从左手换到右手,好不容易才制止了那东西飞出去的趋势。

    “明府,南郡局势未定,您实在应该……宽待南郡士人并与刘将军友好才是。”庞统觉得自己能够语气还算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真是超出了预期。

    “呃,我有说过我要对他们做什么吗?”

    周瑜突然抛出的这句话说得庞统一愣,他又微笑了一下继续,“在你心里我成什么人了?如果他们不逼我太狠,那我自然决不可能主动挑衅啊。至于请他们赴宴,不过是抢先说明一下情况,使我不致于太被动而已。”说着眨了眨眼,“这都有错了?”

    庞统看着他,一腔怨气都成哑口无言了,但想着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对了,当时自己是怎么想到周瑜要对他们动手的?

    “……府君,那您当时说这事的眼神语气那么冷是为什么……”

    “啊?”周瑜把手放到脑后,眼睛往上翻,“那个啊……自然是想吓唬士元一下。”

     庞统那还没完全压下去的火一瞬间又起来了。

    “谁让你这些天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刚要发作的庞统就这么给弄得没话了。

    “成了,没事了吧,看一碰上你们南郡士人的时候你就急成这样。请柬写完没有?没写完快点回去写。你以为我想宴请他们呢?有这时间我还想睡一觉呢。”

 


    庞统为什么对于周瑜的话无言以对呢?其实是因为他心里的事情确实有很多。

    他原本一直自觉自己是个很有耐性的人,想等一个心中有天下之志又能发现自己的才华的明主来找到自己。他本来是不急的,一点都不急。

    但诸葛亮的那封信真正搅乱了他的心,而且一乱就不可收拾。他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把刘备作为自己的一条前路,但又隐约心里面觉得这样不妥当,却说不出来为什么觉得不妥当。

    从周瑜说完让他去邀人赴宴之后,他便一直在担心着南郡士子以及刘备这个自己未来可能的选择的安危。

    但当周瑜表态了之后,加上庞统自己冷静下来后也想起周瑜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又渐渐觉得说不定周瑜还没有做什么,别的人往死里逼他这又怎么办。如果是按照南郡太守的标准来说,庞统打心眼里觉得周瑜并不坏。

    思来想去,庞统觉得自己此时还是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选择,且看宴会那时候,那两个人如何表演。当个旁观的看客,什么都不用想,还能趁机观察一下他们。

    所以庞统的心情特别轻松,虽然实际上他很忙,准备的工作都落在了他身上。但如果心里面轻松的话,这点工作对于他来讲简直是不值一提。

    心情一好,他甚至都能任由他的鸟儿在他写草令的时候在他头上跳来跳去,平时他都是不许它这样的。

 


    宴会那日,周瑜的兵士们从城门到太守府站了一路,在大堂之外也列着整齐的队列。而在江南至江北的渡口,也有专门的兵士在迎接代表荆州牧而来的刘备。

    庞统在堂上一个角落里自己呆着,就这么看着堂外周瑜的军士们的银戈黑甲,反正这场面上的事情也不用他管。

    真是气势逼人,这么些人往这里一站,不需做什么,便让人有种压迫感。大部分人走过他们时,便敛了面容。

    一会儿周瑜便和刘备一起走了进来,他们两个却谈笑风生。

    庞统走上前去行礼。他见过刘备几面,在他还是刘表功曹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刘备只能让他看出一种野兽一样的坚忍。如今摇身一变,气质中却透出豪杰的霸气来。

    而周瑜此时却居然显得比平时更加的温柔和气,这让庞统略微有点不习惯。他似乎也隐约知道周瑜这两天又发低烧,精神不能说很好,连锋利的气质都隐去了些。

    周瑜请刘备上了正位,宾主坐定,开始奏乐。

    有人一脸紧张,有人东张西望,有人看着面前却不时拿眼睛望主位上瞟。刘备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周瑜却好似进入了乐境。

    而庞统自己留在事外,看着这每一个人。

    乐毕,主位上的两人就像惯常的那样敬辞,敬酒。眼看着周瑜微笑着迅速灌下一大杯去,庞统在心里不由怀疑这人是不是禁酒时日过多了,才逮到机会喝得这般爽快?当然多半还是想掩饰自己的伤吧,明天有你疼的了。

    之后周瑜便请大家用餐。庞统也是饿了,当即就开始埋头吃起来,刚吃几口却觉出不对。这堂上,静得太吓人。

    交谈聊天的声音,碰杯的声音,祝酒的声音,都完全没有。不,还是有的,只从主位上的那两个人那里传来。

    而他们都是神色如常。

    “……公瑾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管理南郡,可真是太辛苦了。没有帮你分担,我心里头万分的过意不去啊。”

    庞统心里一动,这是开始了?

    “这是瑜的分内之事,怎么敢谈辛苦?”

    两个人都显得无比真诚,庞统却已经听出了一场交锋。

    府君答得太好了,虽然从语气到内容统统很软,但却一丝不漏,但刘备肯定是还有后着的,看府君怎么应对。这么想着,自己却惊觉不对。

    不是说要做个旁观者吗?这个旁观者怎么偏心成这样了,另一个还是潜在的选择呢。庞统扶着额头。一定是平时被他压迫得都成习惯了,不自觉就站到他那一边去了。

    他甩了甩头,喝了一口酒。


六、你竟知我


    刘备的表情还是温和而胸有成竹的,他被周瑜挡了一下看着却一点没急没恼。

    庞统在心里评论,雄杰气质。

    只见刘备吃了一口腌鱼片,又慢悠悠地把筷子在架上放好,“公瑾可不要这么说啊,荆州牧病重,委托我来照看荆州,南郡是荆州心脏、江陵是荆州治所,我怎有不管的道理?”

    他的眼光扫过座下的宾客。

    极度安静的堂内突然间喧闹起来,就像一锅水暗自热了许久,终于暴沸了出来一样。

    “是啊,南郡是荆州之重啊,怎么能不请德高望重的左将军来管呢?”

    “荆州牧本该就在治所江陵啊。”

    “请左将军快些进驻江陵吧!”

    你一句我一句,每个人都好像不说一句类似于这种话就不痛快一样。庞统看着他们,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想笑,两个多月前他自己还与他们大概怀着同样的心情,但现在却好像突然不能理解他们了一样。

    “砰”一声清脆的声响。奇怪的是,在这样嘈杂的堂上居然可以听得很清楚。而堂上的声音也突然弱了下来。

    庞统猛地转头去看周瑜,只见他在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他擦得很仔细,随着他擦的动作堂上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小,直到鸦雀无声。

    “就像大家所说,江陵当然是荆州治所。”周瑜把手巾一放,语速不快,语调更是平和。“曹仁在北虎视眈眈,守卫南郡、守卫江陵我都责无旁贷。这件事怎可劳动左将军?”他迅速地扫了刘备一眼,“若真有战事,诸位不会是想要让荆州牧自己来打吧?”话说到此,庞统隐约感到那个他所知道的、从第一次见面就领教到的周瑜在今天第一次出现了,当真的气压全场。而堂外,竟有金戈相击之声。

    周瑜环视了堂上一周,“若真说荆州牧应在荆州治所,那也好,瑜立刻可以将荆州牧接至江陵。”这后半句他是对着刘备的。

    庞统看见刘备盯着周瑜的脸一时无话,心中暗想,他若是此时翻脸可没什么好处。

    庞统知道刘备与江东之间有个南郡划地的约定,虽然具体的并不太清楚。莫说周瑜的兵就在外面,想他今天宴上攻势的本来目的也不过是要给周瑜施加压力,顺便加强自己在南郡的存在罢了,若是闹翻了可是弄巧成拙。

    刘备淡笑一下。“荆州牧病重不便移动,还是不要了,多谢公瑾好意了。”

    周瑜也微笑,起身举杯,“我敬大家,今天可一定要尽兴啊。”

    刘备果然是老辣精明。庞统一边喝酒一边想。而府君……他抬头看了上面一眼……可也真是灿烂之极了。

    之后的宴会才真正稍微有点宴会的样子了,时间在吃喝、行令还有其它各种游戏间溜走了。庞统不爱跟大家玩,但还是有很多人来找他,除了应付他们,他便在喝酒,并且一边喝酒一边思考。

    宾客们陆续告辞离开,周瑜自然是不能先走的,而刘备也一直坐着不动。庞统去招呼每一个离开的人都在一张绢帛上留下姓字,之后便在稍远处的角落看着那两个人。

    “公瑾,孙将军应有令你分南郡之地给我吧,难道公瑾竟连孙将军的令都不听了吗?”刘备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若是别人有这样的表情,大概会让人很不舒服,但这出现在刘备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倒是让人觉得很合适。

    “哪里的话呢,南郡之地自是要给左将军的。”周瑜又是那幅温柔谦和的样子。事实上他的锋芒今天只亮出一瞬,但就已经够了,甚至会让他的温和显得更可怕。

    他让侍从去给他拿来一张地图,在上面圈画了两下,拿给刘备看,庞统也不知道他画的是什么。两人又交谈了几句,一起在一段帛上签了个什么,刘备便也要离开了,庞统与周瑜一起出门送他。

    回来,周瑜去看他的兵士并让他们散了回去休息。庞统坐在那里盯着堂外的黑夜,想着今天的宴会,刘备,或者说那两个人,还有很多他自己都说不太清楚的东西。

    “觉得刘备怎么样?”

    “……世之英雄。”

    “你觉得他是能带领你实现你的天下之志的人?非他不可吗?”

    “……”猛一转头,庞统这才从有些混沌的状态中惊觉。

    “府君……您……您怎么?”

    周瑜也坐下,笑得很好看,虽然也有点疲倦,“你说你自己只喜欢‘种田打鱼’我就信啦?你这样的人啊,要是不有心于天下那还奇怪了呢。你是不是在等个人去你家接你,你看我不是去接了吗?你怎么还想去找刘备呢,我不成吗?”

    “统以为……府君并不是因为欣赏统的才华,或者说府君仅仅只需要一个能力尚可的南郡人来当功曹罢了。”终于把这话说出来,庞统简直是浑身舒爽。

    周瑜叹了口气,“你怎么傻了呢?你自己都说过的呀,我要是仅仅只想稳定南郡,不用你,找个别人,我自己再多费点心也是可以的。还不是看中你想让你以后跟我一块走,才去找你的,要不我凭什么忍你那脾气啊?”

    庞统一时真是吃了一惊,他在之前的两个多月就从没往这方面想过。“那府君怎么不与我说呢?”

    “这事情本是你情我愿的事,和我要拉个人来为我管理南郡还不太一样。我想让你自己来看,看看我这个人怎么样,入不入得了你的眼,顺便我也看看你。你要是不愿意呢,其实我也不会硬来。”

    “你要嫌我不是人主呢,也没关系。等和我一起做完一些大事,我就把你推荐给孙将军,将军肯定会重用你的。”他又看着庞统微笑起来,还带着眨眼,“若你嫌我不够诚意,你也可以先回南漳,反正也不太远,我再去接你一次也不是不可以的。”

    也许是因为一次说了太多话,周瑜停下来休息了一下,又向庞统伸出了手,“若你觉得还可以,把手给我。”

    庞统心里本来想说就说了,就这样吧,还一定要伸什么手像表态一样,真是无聊。然而自己的手却像是受了某种蛊惑就这么伸了出去,和周瑜的握在一起。

    “啊对了,这个是我要给刘备的地,你去写个文书,准备一下。”说着把一段帛递给了庞统。庞统不禁腹诽,这真是什么时候工作都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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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小手了。。。。。。。。

闹得这么温情。。绑架还有理由了你!(替庞统说的)

去你家接你。。这不是请谋士,这事请新娘子。。这是谁开的这个头啊,,

好吧,其实这张在我眼中是这种状况:

周瑜:你一定要跟刘备走吗?难道我就不行吗?

庞统:夫君(谐音真好~),您怎么。。

周瑜:你说你想一辈子当尼姑,难道我就相信吗?你这样的人,不是早就想嫁个好夫君才怪了呢。所以我就去接你了啊。我都做得这么诚意,你还要去找刘大耳吗?

庞统(难道你眼中的有诚意就是绑人吗。。):我以为夫君不过是年长未娶(那是因为他嫁过一回好吗。。)枕边寂寞,仅仅是需要一个可以持家的人。并不是看上了我的品行。(脸红羞怯状)

周瑜:真是一个傻丫头。如果我只是想找个人,随便找一个也不是很容易吗?

庞统(你随便绑一个更容易,谁知道你是不是就随便的选上我了):我竟然忽略了这一层,夫君怎么不早和我说呢?(口是心非)

周瑜:这是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我只是想让你看一看,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也不会硬娶。。

庞统(你都把人绑过来了啊,你的标准里怎样才叫硬娶啊。你这个坏人!):。。。。

周瑜:你要是愿意的话,就把手给我。

庞统(话都被你说圆了,竟然还要吃人家豆腐!)(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算了先忍了吧)默默伸出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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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每个人都曾经是少年

 


    对庞统来说,即使是在曾经度过的所有日子的范围内,那一天可能也算是稍微有些不一般的一天吧。而这跌宕起伏的一天过了,他的生活会有什么不同呢?

    暂时,好像还没有什么不同。

    “明府,这是官吏的调任情况,请您过目。”

    “嗯,好。是江陵的还是各县的。”

    “都有,前半部分是江陵府上的,后面是各县的。”

    “其他的士元自己确定就成,江陵府上的和当阳的我看一眼。”

    ……

    “孙将军回复了您对于分油江口与左将军的报书。”

    “将军是不是说同意,然后还让我多注意身体?”

    “……是,您猜得真准。”

    “将军若是还真有什么事,会让我亲启。好了,把那封文书给我吧。”

    ……

    “士元不如现在就把我夏天要征的税布置下去。”

    “那么要征什么呢?”

    “让我想想,粮食肯定不能征,帛也算了……要不就征葛吧,还有麻,你跟各县说了他们肯定特高兴,其他东西也没关系,可以折抵。我们拿着麻和葛可以去和傻乎乎的蜀人去交换。总之这事情我不会再说,全由士元主持就好。”

    ……

    “府君,统已安排各县重新恢复或是兴办庠学,江陵城内的是统亲自监督。”

    “我也想去看看,士元陪我吗?”

    你那个是问句吗……庞统看见周瑜一边微笑着一边冲他眨眼睛,真不知道这人露出这样的表情时有谁可以拒绝。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下午,两人都穿着便服来到了江陵城里重新开办的官学。实话讲,在南郡的春天想找到一个特别晴朗的日子也是不容易的。

    教舍看起来很简单,但比较有特色的地方是教舍周围有很多树。有些粗的是原有的,还有不少新栽的。杏树、桃树、桂树、枣树、杨柳……什么都有。

    “呃……士元,其实是因为你自己喜欢树吧……”

    “是的,府君。而且统还喜欢花。”庞统说着便弯腰从脚边拔下一朵来,放在嘴边吹了吹,“这些东西里面,含着大地的灵气。是非常宁和的灵气,与走兽飞禽不一样的,不用心感觉不到,用了心就欲罢不能”

    周瑜看着庞统,无声地笑了。庞统这才自觉刚才自己似乎在周瑜面前有些忘形,也说了些与政务无关的话。不过庞统一向是随性所至的,他想要感慨什么的时候没人能阻止,而周瑜似乎也没什么不高兴的表现,庞统突然觉得他们之间有些这样的话题,也挺好的。

    “士元,私下里称我的字也可以,并不一定要称‘府君’。以及用你喜欢的自称也可以。”

    庞统在心里默念一下“公瑾”两个字,却觉得很别扭。当然平时的自称是用得很顺。

    “……乾,元亨利贞……”

    一阵少年清脆的声音。

    “这是……在讲《易》?士元你找的谁来讲《易》啊?”

    庞统正在专心折着一根柳条。

    “是一个原来最看不上府君的郡中名士。”庞统满意地看见周瑜那有些愕然的表情,“因为精研易理的人都觉得自己可通天理,自是难瞧得上旁人嘛,所以之前的太守和州牧对他也没什么好感。我跟他说,府君深慕他的才华,希望他能开荆州之教化,当时他的表情可是精彩极了。”

    周瑜“噗”地笑出了声,“我深慕他的才华?……士元真有你的。”

    庞统不答,只是靠着一棵树坐下,仍旧专心于他的柳条。周瑜便也靠着那棵树坐下。仍然捎带凉气但却已很温暖的春风隐隐约约带来一些声音。

    “……天地之始……万物之气……”

    庞统还在对付他的柳条,一会儿,在他的手上出现了一支绿色的小兔子。

    “士元?”

    庞统揪了揪兔子的耳朵,让它们更长些,转头对周瑜说,“不自觉地就想起小时候了,那个时候就爱编些这个来玩,或者送给小姑娘。”

    周瑜拿过那只小兔子,揪了揪它的耳朵,从地上捡起两颗小石子塞进缝隙里当眼睛,又递给庞统“士元,你从小在南漳长大的吗?”

    “是啊,我,还有孔明,还有……其他一些人吧,我们都是。”庞统想起少年的时光,心里面隐约有些怀念,“在人的一生里吧,往往会有这么一个人。你们在很小还拖着鼻涕的时候就认识了,然后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也一起玩耍。即使再长大一些你们由于某些原因没有机会那么亲密了,你也会希望他能过得好,而同时他却也是你最不想输给的人。”

    “比如你和诸葛亮吗?”

    庞统微笑,“是啊,府君呢?”

    “我……没有,应该说小时候没有,族中兄长也都大我太多。后来我自己出去结交了一些好朋友,不过,”周瑜把头仰在树上,声音不知怎的就显得有些寥远,“我和你这样还是不同的,因为有伙伴所以不会单独一人,和因为不想单独一人所以有了伙伴,终究还是不同的。”

    天空上偶尔飞过一两只鸟儿,学子们从《易》读到了《诗》又读到了《礼》。

    周瑜站起来拍拍土,庞统也跟着起来,把小兔子揣进怀里。两个人慢慢地往回走,这个下午也不是没事做。

 


    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庞统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想要伸展一下又有点僵硬的肩背和酸痛的眼睛,但就在他举目四顾之时,却看见一块鲜红的头巾。

    或许是夕阳下那颜色实在太过扎眼,他一瞬间确实只看见了一块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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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事情不是很重要,但还是说一下吧,免得误导姑娘们。那个其实葛也是麻的一种啦~中国比较古的古代,大家穿麻质的衣服,大麻、黄麻、布麻、葛麻……好多好多。但是一般葛麻就叫“葛”,大麻和布麻叫“麻”……差不多就这样啦~

    还有其实不读“乾,元亨利贞。”,大概应该读“乾——元、亨、利、贞”,四个字的意思是分开的,卦辞啦~~~但这样写着太难看~~[揍]

    可能还有点问题~~~总之请大家多包涵吧QAQ~~


八、当年的民谣 


    揉了揉眼睛再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人。 

    那人不年轻了,脸上却有种年轻的神气。右边眉角下来有一道疤,头发束起来扎在那块鲜红的头巾里。身高和周瑜差不多,也就是说算是很高的了,而还要更加壮实些。说不上好看的外貌,却能让人感受到一种霸气来。 

    周瑜招呼了庞统一下,他便走过去了。 

    “兴霸,这是我跟你说的,南郡功曹庞士元。非常有才华,帮了我大忙。” 

    “甘宁,甘兴霸。”甘宁对庞统点头致意。 

    “早有耳闻您的英勇。”庞统也向甘宁点头致意。两人不熟,寒暄的时候都有些拘谨,不过就在短短的几句话里,庞统已经能感受到甘宁是个很爽朗很喜欢大笑的人。 

    时候不早,甘宁也要回去了,于是寒暄几句过后,甘宁就告辞了,走之前还跟周瑜勾肩搭背了一下。 

    “明府,您是在打益州的主意?”甘宁走后,庞统这样对周瑜说,语气几乎像是个肯定句。 

    “哦?”周瑜的眉毛挑了一下。 

    “南人想要北向,益州一定要得。您若是不想要益州,那找夷陵守将来商谈做什么?” 

    周瑜笑了,“士元真知我。我让兴霸去打探一下张鲁那边的情况,那可是个风一吹就倒的墙头草,说不定正给自己找买家呢。兴霸对益州也很积极,他天生便是要行游于大江之上的,从源头到入海,怎么能有去不了的地方?” 

    庞统没答,他只是看着已经几乎全部沉下去的斜阳。自己真正的前路,看来也是要开始了。 

    第二天周瑜说放庞统一天假,他曾答应过庞统好几个假,但几乎都没有兑现。庞统很高兴,早晨把他的每盆花都浇了一遍水,包括周瑜给他的两棵苗,又把两只越来越肥得像个毛团的鸟给喂好了,便走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不带任何其他目的地拜访他的朋友们了。 

    没有事先通知的到访,叩一叩门,对方便就像他理所应当来拜访一样开了门。有泉水即可对饮,观草木就可怡情,仅只是对谈也很愉悦。 

    不过让庞统心里稍微有点吃惊的是,虽然这天度过得很惬意,但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惬意,或者说是,没有比与周瑜对谈愉快太多。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他和周瑜之间才原本就理应成为好朋友,一种更好的朋友。 

    即可知情趣,也能解志向。 

    但不管怎么样,不需要想太多,和朋友在一起,总归是放松而有乐趣的。而闲暇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日头已偏西。庞统准备离开,朋友到门口送他。 

    忽听得一个女声在哼唱,“……曲有误,周郎顾……” 

    庞统一愣,“这是……” 

    “你忘啦,我妻是江东人。她没事就爱唱这江东民谣。” 

  


    回去的一路上,庞统心里都在想着“曲有误,周郎顾”。 

    这话我自是听过的,但我竟不知…… 

    庞统本该回家的,但却拐进了太守府。皓月当空,周瑜正在庭中对着月亮伸着懒腰,“士元,玩得如何?很开心吧,我果然是个好长官。” 

    庞统却没有理他,“府君,‘曲有误,周郎顾’是说的您?”这又是几乎像个陈述句。 

    “啊?……嗯,是啊。” 

    “我竟忘了府君也是爱音乐的人,早知道便早可与府君对琴了。”很久以前庞统听说过周郎顾曲这件事,当时也想一见,但时间太过于久远,后来也就忘了。 

    周瑜一拉庞统,把他拉进了室中,笑着关上了门,“如果士元不嫌弃,我现在也可以为你奏琴。只是,我已不太会了。” 

    “府君又在说笑了。” 

    “是真的。不仅生疏了,有些东西,也感受不到了。”虽是这样子说着,周瑜却从匣里搬出了琴来。 

    琴并不是什么太好的琴,比一般的琴要小些,木质也是一般了。周瑜把它小心架到架上,又把弦紧了紧,拨了两下,又去调了调弦。 

    “我以为,府君应该有许多好琴才对。” 

    周瑜抬头,“是,将军送了我几张,都是好琴。可是我自觉现在去弹它们真是浪费了,所以带在身边的也就是这个。” 

    说着便弹拨起来。琴这种乐器,声音低沉,初听感觉涩然,不像筝那般流丽清脆,但听着听着,却能让人感到琴音化成丝缠在了心上。 

    庞统的半边脸晒着月光,安静地听着。也没有感觉很生疏,不过是节奏慢些罢了,低沉的声音很衬那阴影中的脸。听着就像,无声奔流的江河。 

    一曲终了,周瑜对他做了个手势,不需言语,庞统便走过去坐下轻轻拨弦。随性而至地弹,绕进了月光,就一起绕在弦上。 

    余音尽了许久。“士元比我弹得好。”周瑜靠在窗棂上,“琴音流畅,意境也更纯净。” 

    庞统站起来,“我觉得相差无几。府君听出不一样来,坦然地说我的琴音比府君自己的更好,说明府君非常人。” 

    周瑜的脸在阴影里看不清,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那声音里带着笑,“你说话怎么这么好听了,士元。” 

    “这并不是虚言。府君琴音如江河,夹泥沙所以天生沉滞,但却蕴着力量渗进心里。我的大概就是月光吧,自然是更纯净的,却未必更好。” 

    一时间室中沉默。“士元,我真该早认识你。” 


九、夏天所有东西都在生长 

    

    天气渐渐地热起来了。草木越发浓绿,庞统的两棵稻也长高长大了,他给它们换了一个更大的水缸。他的鸟儿们却没有春天那样爱到处乱飞了,而是喜欢自己缩在角落里,这对庞统来说倒是一件不错的事。 

    但这对周瑜来讲夏天的到来不算是什么好事情,原本他的伤已好得差不多,都开始要抢庞统的酒喝了。庞统是个爱酒的人,这几个月事务这么繁忙,他还是抓住空闲去收集了不少的好酒。 

    但是入了夏,周瑜的伤口又有要发炎的样子,医师最终阻止了他开酒戒的行为。 

    关于对益州的行动,也进入了一个比较忙碌的准备时期。 

    周瑜派出往巴蜀、西北和北方曹操的控制区特别是许都的暗探都给他带回了大量的情报。可是这些东西上面不会有关于那些人将要做什么的东西,而只有他们现在正在做什么。毕竟谁都没有蠢到能直接让你知道他的下一步确切行动。 

    所以周瑜和庞统两个人就要从发回的那些报告中寻找出蛛丝马迹,来拼接出现在的局势。 

    每天的日常的事务完了之后,在下午到晚上的时间,两个人都会坐在一起,分析报书里的各种细微动向。 

    庞统在晚上的时候,不喝酒心里是不痛快的,于是在他一边看着报书的时候,一边还要在旁边放着一杯酒。想起来的时候喝上两口,全身上下都感到舒服。 

    直到有一次他看见周瑜眼睛发直地盯着自己的酒杯。第一瞬间他愣了,下一刻他就明白了缘由。 

    “呃……我也可以不喝了。” 

    “没关系,士元你喝吧,这个味道还挺好闻的。”周瑜一边摆摆手,一边抓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茶。这茶是甘宁从蜀地弄过来的东西,虽然很苦,但苦得很有韵味,庞统尝试过了觉得还挺喜欢的。当然他更喜欢酒,就像周瑜其实也是一样。 

    庞统看他的样子,索性自己拿起酒杯大喝了一口,喝完还对他作出了个挑衅的表情。 

    这当然只是个小小的插曲而已。 

    他们两个人从调兵的细微举动、会议的频繁程度、城防的变化甚至什么人又在朝堂上说了什么话来推测各方的情况。 

    曹操的内部出现了一定的混乱,也许是因为南下进攻打输了,连已经占上的荆州也丢了大部分,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益州内部的许多将领看着刘璋没有野心,想要向外寻找其他人来投奔。 

    最重要的信息是,西北的马超,可能有起兵的意向。 

    综合这些,再加上周瑜自己对江东兵力的考虑,最终他们得出了比较一致的结论,益州可以打。 

  


    这时候,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传来。说它不算大,是因为这是一件每个人都能预测到它会发生的事;而说它不算小,则是因为它确实能给现在的局势带来很大的变数。 

    荆州牧刘琦死了,而刘备成为了新的荆州牧。 

    “他肯定又要向南郡的地伸手了。”周瑜放下报书皱了皱眉。 

    “是啊,不过他估计不敢再来找府君。” 

    “这倒是真的,那他要入吴找将军吗……”周瑜说到这里,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冲庞统笑了笑。庞统觉得这个笑容真是极其的阴险,当然他莫名其妙地觉得周瑜这种阴险的笑是他所有笑容中最漂亮的一种。 

    “士元,还记得我们上次说的吗?刘备这个人实在是个太不一般的人,我们甚至不能预测他会做出什么行动。虽然现在的他很弱小,但是如果他再强大些,说不定我们就很难控制。” 

    庞统点了点头,不自觉地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府君难道是……想让他永远不可能把自己发展的足够强大了?” 

    周瑜轻拍庞统的肩,“士元真知我。” 

    过了些天,果真得到消息刘备要入吴去找孙权。 

    “我就说他不可能不去,就算他知道我的计划他也不能不去。” 

    周瑜拿出了一张帛来给庞统看。 

    庞统知道周瑜的字是很好看的,这信用的词句也很潇洒生动,但这些东西配上那内容,就有种微妙的奇怪的感觉。 

    “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必非久屈为人用者。愚谓大计宜徙备置吴,盛为筑宫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娱其耳目,分此二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挟与攻战,大事可定也。今猥割土地以资业之,聚此三人,俱在疆埸,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也。” 

    庞统轻轻读了一遍。 

    “府君的心很大。” 

    “哦?” 

    “本以为府君会建议孙将军杀掉刘备的。但府君这样很好,如果处理得当的话,可以使看起来完全是联盟的双方亲密地汇合在一起。” 

    周瑜哈哈大笑,“要达到这个效果还是挺困难。但如果不这样的话,我怕我们西北的未来小盟友心里面打鼓啊。” 

    “和府君一样大,人家哪里小了?” 

    “总比刘备小嘛。士元觉得怎么样?” 

    庞统放下帛书,搓了搓手,“很好,若能掐死了他,那接下来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些。” 

    周瑜面色古怪地喝了一口茶,“士元,我记得你还想过要保刘备呢,这次怎么这么凶狠了?” 

    “不确定的时候,自然要给自己多留几条路,他当然是其中一条。”庞统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说,“但若说我确定之后还想着后路的话,府君未免也太小看我了。”他斜着眼睛看了看周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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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一件事情吧,就是刘琦可能应该死得早点……不过我总觉得这小娃很命苦,总想让他尽量多活一段时间QAQ



十、不过就是信了 



    庞统对这个计划充满了信心。 

    也许有一定的难度和风险,但可能的收益却是巨大的。庞统想,若是作决定的人是自己的话,没有任何理由不让它实行。 

    直到周瑜请侍者把庞统叫过去,抱着自己的琴匣子低着头捣鼓着,听见庞统来了,也不抬头,“士元,将军没采纳我的建言,让刘备走了。……还有,我的琴匣上的坠子不注意扯坏了,我能要你的柳条的小兔子来作新的吗?” 

    庞统一瞬间觉得自己有很多话,但全给堵到了喉咙口。最终居然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到了堆满竹简和帛书的案边,从鸟笼上解下那只长耳朵的兔子,默默拿着回到了周瑜那里。 

    周瑜接过了兔子,在琴匣上小心地系着,庞统就这么看着他,喉咙里的东西没咽下去,却也没准备好吐出来。 

    而周瑜系完之后,倒是抬起头对庞统笑了一下,虽然庞统觉得这笑一丁点都不好看。 

    “士元看看吗?”周瑜递过来一卷东西,庞统知道那是什么,但还是接了过来。 

    “……蠢蛋。”他原本想要克制,但最终还是没克制住,“有什么好怕的,他以为要是曹操真有心来攻,他把刘备放出来在荆南曹操就能不来了?就这点气魄?” 

    “并不是,士元。我能理解将军……”周瑜转身去抓了一把茶叶,一边说,“他比我们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更在意江东的安危。”他低头瞅着杯子,把茶叶放进去搅一搅。 

    “实话说这种事我有一半把握就去做了,但将军不行……更何况他对线报了解不全,考虑时间又太短了。这也没什么,我们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庞统居然突然有些想笑。从刚才开始,对面的这个人每一句话都在为孙权开脱,但却一直在左顾右盼,是怕眼神泄露出什么东西吗? 

    但他也不想多纠缠。难得你想要掩藏的东西,不知道便也就不知道了。 

    “好吧士元,我觉得我们的计划需要一点变更,可能是要提前一点了。”周瑜似乎恢复了正常。 

    庞统便就和他坐在一起商谈起来。说话间隙周瑜便开始写给孙权的回信。庞统不必看,也能知道,那信的言辞必然是极妥帖的。 

  


    建议虽然没被孙权采纳,但该做的准备还是要继续做。 

    过了几天,甘宁便又被周瑜从夷陵弄了过来。他一来没有怎么休息,周瑜就把他拉过来议事,还让庞统一起来商议。三人相对的时候,开始甘宁和庞统都稍微不那么放得开,但开始谈正事以后,还没说两句,两人似乎就一下子熟络起来。 

    甘宁本是聪明又有侠气的人,而庞统虽然看上去是儒生名士,但其实心里面也是不拘的。俩人意见不同了就吵,而相合的时候又击掌而庆。当有性格的人碰上有性格的人,那自然是一件极有激情的事情。 

    时间不早,周瑜便让他们各自休息,明日再继续。 

    而第二天的情况却有了让人难以理解的变化。前一天话最多,经常用连珠炮来堵甘宁的庞统今天却特别沉默。有的时候他瞧着剩下两个人,似乎要说什么,周瑜和甘宁也便停下来等他,但最终他又是欲言又止。 

    直到周瑜把该讲的都跟甘宁讲完了,最后嘱咐他,“别忘了帮我去蜀中去把地形图弄来。” 

    地形图这东西可是稀罕物,别说外人几乎不可能拿得到,就算是刘璋手下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到手。但是甘宁在刘璋府中安插的人确实有可能把它搞出来。 

    “府君,有个流言,可能您还没听说。”庞统本想憋着不说,但终究觉得自己是憋不住的,“传闻,孙将军本来都已经追上了刘备,但却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放走了他……‘公瑾文筹武略,万人之英,顾其气量广大,恐不久为人臣耳’。” 

    甘宁一瞬间脸色有点变,然后迅速地恢复了正常。周瑜只愣了一下,然后便笑了,“呀,听起来很像真的嘛。” 

    庞统不理睬周瑜的态度,“明府,早做准备。” 

    却是甘宁先拍了案,“庞士元你什么意思!至尊是那种人吗?” 

    周瑜迅速地一拉他,“兴霸,我该布置给你的事情都已经说完了,你去休整一下吧。我来跟士元说。”甘宁还想说什么,却被周瑜半推半拉地送出了门。 

    回来以后,周瑜给庞统倒上一杯茶。庞统却没接,而是给自己倒上一点酒。 

    “士元,这话也许是刘备说的,但却不一定是将军让他走的原因,即使是临时的改变意见也不见得就一定因为它。”周瑜冲着庞统眨了眨眼,“而且,除非有人故意,不然这种话多半是传不出来的,肯定不是将军,因为这对他没有一点好处。也说不定,就是刘备自己编出来的呢。” 

    庞统下意识撇了撇嘴,“刘备说这种话,又不是没有坏处的。” 

    “是啊。”周瑜摸了摸自己的茶杯,“这话对他也不好。但是若我信了,然后如高祖时的英布一般,先下手为强。他不就成了大智大勇之人了吗?再者说来,士元,”周瑜给自己也倒上一点酒,杯子里虽然仍留有点茶,但他也就那么倒进去了。 

    “我还以为你会了解我。我没你想得那么忠贞,若是将军对我过分了,我怎么会继续留在江东呢?” 

    “府君说得有道理,但也只是一种可能而已,相反的事情其实也并不是不能发生。”庞统的声音倒是平静了。“您不用把自己描述得像个满心只有利害关系的人,因为您不是。您不过就是信了孙将军而已,但凡有一分的机会能证明那个流言是假的,府君都会去抓住它。” 

  


    这回周瑜可真是愣了良久,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让他说不出话这么长的时间,末了他轻轻笑了。 

    “好吧,算你说得对……我和将军,算不上关系太好,他不见得喜欢我,我也不见得喜欢他,我们在一起都没话说。但是你若说将军会害我,我是一定不信的;而若说我会对将军不利,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士元真是聪明人,太聪明了。你以后可要好好跟着我,因为聪明人一个人在这世上,可是太危险的事情。” 

    他举杯,接着一饮而尽。 


十一、酒这东西永远美丽


    周瑜喝酒的事当然迅速地被他的医师知道了。老先生拽着他苦口婆心地说,都追到他工作的屋子里来了,庞统想来找他说事情都不得不在门口等着。周瑜显得可听话了,不停地点头,还一直在说着下次绝对不喝。当然周瑜一直做得还是不错,在这次之前,已有几个月都滴酒不沾了。

    待到终于结束了,庞统进去把自己的事说完,便看见周瑜冲自己笑了笑,抽出一卷竹简开始写东西。庞统便也不走了,就在那里坐着看着周瑜写。

    他写两个字,停一停,支着脑袋想想,又写上一句话。有时候还拿起旁边的刀,“咔咔咔”刮掉一行。

    庞统看着他写,渐渐知道他到底要写什么了,也就知道这信是写给谁的了。他有话想说,但他可以等周瑜写完了再说。安静地呆着,听见周瑜偶尔的“咔咔”声,倒居然觉得颇有韵律。

    周瑜不紧不慢不慌张地从早上写到了下午,他终于放下了笔,把竹简卷一卷捆上,加上一个封,上面盖上自己的印。

    “明府,如果孙将军不会同意那个建议的话,那么这个,他会同意吗?”

    周瑜写的自然是关于想领兵进入益州的事。而这个问题自从上次孙权拒绝以后就一直隐隐地在庞统心里,虽然周瑜让他分析什么讨论什么他还是照做。

    孙权上次怕曹操南下进攻所以没有同意,难道周瑜带兵入了益州,曹操不会南下进攻?

    而如果他是因为忌惮周瑜所以没有同意,那周瑜入了益州蛟龙入海,他就会同意?

    “啊这个问题……将军至少会找我面谈。”周瑜用指甲刮了刮形状不太完美的封泥,把它弄得更圆了些。

    “士元,其实将军呢,你让他呆在江东,他也是呆不住的。”周瑜看着庞统笑了笑,“多给他一点时间,他就想清楚了。上次考虑时间短,而且看上去只有风险,而没有明确可感的收益;现在益州放他面前,和江东一样大的土地,他必然会仔细考量的。”

    过了些时日,果然收到回报,孙权请周瑜回吴面谈。

    看着周瑜了然的笑,庞统突觉,可能是自己走眼了。但自己看府君,可没有走眼。

    但周瑜并没有急着走,因为有许多的事情还没有做好。

    除了自己练兵以外,他把甘宁从夷陵又抓了回来,而甘宁除了自己来了以外,还真给他们带来了一份蜀地的地图。他和周瑜又高兴地搭在一起了,然后周瑜让庞统先帮他收着那地图。

    甘宁带回来的,当然还有巴蜀的好酒。有好粮的地方就有好酒,这话总是没错的。

    “都督,这些是带给您的。”虽然“都督”不过是个战时临时的称呼,但甘宁喜欢这么叫他。

    “我现在最好还是不喝,估计到我能喝了我也该走了。”周瑜瞟着那几坛酒,又瞟了瞟庞统。“不如这样,士元也爱喝酒,你们俩喝吧,咱们三人说着话,你们也可以对着喝酒。”



    这提议受到了赞成。庞统为了表示我荆州的酒不次于你益州,也从自己那里搬过来一坛子。三人在屋中,天渐黑也不点灯。

    开始还是说着话,甘宁庞统两个人偶尔喝两口酒。但到最后,却演变成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光顾着喝酒了。

    庞统心觉酒逢对手也是人间乐事,月光打在脸上无比舒服。再看甘宁脸也是渐红,想来自己也是差不多。而周瑜则是在一旁含着笑看着。

    月光这东西照多了就让人感到想要飞升。庞统喝着喝着就开始不由自主地说起自己小的时候最常做的梦就是自己飞升到天上,在云朵里面飘流。

    “云啊……就在身旁。地上的人,就、就像蚂蚁那么小……”

    喝了酒以后舌头迟钝。甘宁听了之后就抑制不住“呵呵”地笑。“我呀……小的时候……就不爱做梦……我就爱带着几个兄、兄弟……到处疯跑……”

    断断续续地说着,断断续续地喝着,最后说话已经不太适宜,两人开始唱歌。

    “巫峡长……猿啼三声……”庞统已经不知道自己唱的是什么,他只觉得极舒爽自在,极开心。少有能喝得这么开心。

    直到自己摇晃得厉害,隐约感到对面的那个人是不是倒了?

    然后又有一个人拉起了自己。


十二、最后的起点


    庞统感觉面前的那个人影委实是模糊不清,而心里突然又特别想看清那个人。对,可以把眼睛擦亮了看,于是他便抓起面前像是衣料的东西开始擦,到最后已然不知道自己在擦什么了,头沉沉地至往温暖香甜的地方掉。

    第二天快中午了他才终于起来,头里面好像给人用麻头布角塞满了,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出门,发现自己是被弄到了太守府的客房。

    想到昨天似乎是醉得有点厉害,还是应该去跟周瑜说一声才比较好,于是他便往周瑜工作的地方去。也许是听见了声响,他一进门,周瑜便抬头笑说,“起啦,你也太能喝了,把兴霸都喝倒了,现在似乎还没起。”

    “我……呃……没有吐您身上吧。”

    “没有没有,”周瑜摆了摆手,“就是蹭了点,没什么,只是,你喝个酒怎么还眼泪鼻涕一起流啊。”眼睛里似乎闪出了促狭的笑意。

    庞统感觉自己的脸“呼”地就烧了起来,“府君……统去拿昨天您给的地图。”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走了。

    回来和周瑜一起研究了一下地图,周瑜要去军营,而庞统则把地图收起来要自己拿走。

    “士元,放我这里就成。”

    “不,府君。”庞统把地图卷护在身后,“我还要看呢。”

    周瑜歪着头瞅着他,也有点无奈,“好吧,随你了。”

    而几天之后,当庞统把地图交给周瑜的时候,已经把在战略上比较重点的地方都作了标注。还划出了一条直捣成都的路线。

    周瑜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末了放下,直瞅着庞统。

    “你若对一件事情有了热情,就是这样的吗,士元。”

    庞统自觉这些天也确实是有原本自己都没想到的激情,“当然,这是我自己很想做的事情,府君也很想做,这可真是太巧了。”说着还冲周瑜眨了眨眼睛。

    周瑜失笑,“不过士元,你的鸟是不是……把鸟粪拉到这地图上了?”他用小刀抠了抠一块黑色的痕迹,果然给抠掉了。

    庞统的脸又烧了起来,他心里不由想。这几天的天道想是于脸不宜的,这总是烧啊烧的,要是烧化了可怎么办。

 


    盛夏的时光随着一天一天的蝉鸣与越长越大的小青石榴还有周瑜越来越频繁的视察军营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周瑜对庞统说自己就要回吴去和孙权面谈,让庞统为自己安排好南郡的事务,并在这里等自己回来。这是真的要开始了。庞统发现自己的心里没有一丝的紧张,而全是兴奋的期待。毕竟我们都已为这个行动做了太多。

    他却突然从屋外的一只雀子身上得到了灵感,想起来把它烤一烤似乎是一种美味,不知怎的便脱口对周瑜说,“等府君再回来我们就要出发了吧,府君不请统吃一顿饭吗?”

    周瑜停顿了一下,却微笑,“行啊。”

    周瑜除了正式的宴请庞统作为南郡功曹也要陪同之外,没有请过庞统好好的吃顿饭。决定了之后周瑜的动作一向是迅速的,第二天一早他便带着庞统和几个侍从出江陵城向南,直到到了长江边。

    周瑜弄来了一只小船拴在石头上,告诉几个侍从让他们自己玩自己的,别走远,别喝多。然后和庞统两个人坐在那船上,对着陡峭的青山。

    吃的东西有很多,蒸饭、蒸豆子、烧鸡、微微腌了一下的鲜切鱼,还有水晶糕当点心。

    两人之间也不必顾忌着什么吃相,一人掰下一只鸡腿就吃起了。小船随着江水晃呀晃,对岸青山便好似也晃着,倒是格外舒服。

    “府君确定能说服孙将军?”

    周瑜往嘴里放了一把蒸豆子,“当然可以,将军让我面谈就说明事情已成。不是说今天不说这个吗?你快吃鱼吧,这鱼主要你吃,我的伤虽然好了,还是小心为妙。”

    庞统夹起一块鱼来,放进嘴里。嗯,做得不错,非常鲜美。

    “府君此去倒也不是没有风险。”

    “说得没错,不过曹操他不至于南下,最多与我决战在益州,好歹也于江东没什么直接的危险。虽然几万人若真折了那也是元气大伤。”

    庞统也不急接腔,那鱼做的味道真好,他又夹了一块。

    “我当然觉得我和府君一起,取了益州也不是难事,不过,”他一边啃鸡肉一边带着笑斜瞟周瑜一眼,“府君要把仗打好了才成。”

    “你怕什么,”周瑜挑眉,“我可能输,还可能死呢。要是我真输光了,你就投奔我的敌人嘛,他会看重你的。”话到后来语气里不知怎得又加上了几分戏谑。

    庞统却没说话,但也没继续啃鸡肉,只是看着周瑜。

    “别说不会,我知道你会的。”

    “那当然。”庞统仔细地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若是以后发现府君不合心意了,那我可是也会走的。”

    周瑜突然间就笑得很大声,庞统也怕他噎着了,把他的那杯水往他手边推了推,然后看着他在自顾自地笑。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一直跟着府君,也会是,一件挺好的事情。

    吃到差不多,周瑜拿起了那碗水晶糕,庞统突然想起来这东西应该有种特别的吃法。

    “府君,弄点芙蓉花放进去,似乎味道会比较特别,江边上就有。”

    “真的吗?”

    于是两人便下了船,从江边的沙滩上向着远处的木芙蓉走去。

 


    当江水刷过沙洲,便刷掉了他们的脚印。


尾声


    庞统后来有的时候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不到一年的日子,说快乐呢,它也并不见得比自己的童年更快乐;而让自己真正显名的呢,是在它之后。但是,庞统居然还是非常频繁地想起这段时光。


    也许就是,日子并不因为短暂就不该被铭刻,感情也不因为含蓄就不该被纪念。

    就像一只美丽的夏虫,它长得很小,而且春天生、秋天死,却进入了谁的梦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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